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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athy Frank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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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athy Frank

Cathy Frank

 

弗吉尼亚·伍尔夫《一间只属于自己的房间》摘抄 2020.5.29

我得出这个结论后,想起一位老绅士,他已经去世了,我记得他曾是一位主教。他宣称,无论是在过去、现在还是将来,女性都不可能有莎士比亚那样的才华。他还在报纸上发表了这类言论。他还告诉一位找他咨询的女性,说其实猫不会上天堂,尽管——他补充道——猫也有某种灵魂。为了拯救众生,这位老先生可没少花心思啊!他们可真是让大家长了不少见识!猫不能上天堂。女性写不出莎士比亚戏剧。

尽管如此,我看着书架上的莎士比亚作品,忍不住想,主教的话至少有一点没错,那就是在莎士比亚的时代,没有任何一个女性能写出莎士比亚那样的戏剧。假设莎士比亚有一位同样天赋异禀的妹妹,名叫朱迪斯,那会发生什么。因为实际情况难以考证,我们只能想象。莎士比亚的母亲很有可能继承了一笔财产,于是她送莎士比亚去了语法学校,他在那里学习拉丁语,阅读奥维德、维吉尔和贺拉斯,掌握了语法和逻辑。众所周知,莎士比亚小时候是个野孩子,偷猎过兔子,也许还射杀过鹿,还迫于无奈,早早地就和附近一户人家的女孩结了婚,那个女孩远远不到生育年纪,却早早地给他生了孩子。一番折腾过后,他不得不去伦敦寻找新出路。他似乎对戏剧很有感觉,于是开始在剧院门口给别人牵马。很快,他就进入剧院,成为一名成功的演员,从此生活在宇宙中心,结识各种各样的人,他登台演出,上街卖艺,甚至被召见去了女王的宫殿。与此同时,我们假设的那位天赋异禀的妹妹却留在家里。她和哥哥一样有冒险精神、想象力丰富,渴望认识外面的世界。但她没能去上学。她没机会学习语法和逻辑,更别提阅读贺拉斯和维吉尔了。她偶尔有空时会拿起一本书,可能是她哥哥的,读上几页。然后她的父母会突然出现,让她去补袜子或者看锅子,不要沉迷什么读书看报。他们说得很严厉,却是一片好心,他们都是老实人,明白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什么是现实,他们爱女儿——当然,她极有可能是父亲的掌上明珠。也许她曾偷偷溜进放苹果的阁楼,匆匆写下几页文字,小心藏起,或是一把火烧掉。很快,她还不到十几岁,就被安排和附近一位羊毛商人的儿子订了婚。她讨厌这桩婚事,又哭又闹,结果遭到父亲一顿毒打。打完以后,父亲不再责骂她,反倒求她不要伤害他,不要因为这段婚姻丢了他的脸。他含泪说,他可以给她买条珍珠项链或者漂亮裙子。她怎么能反抗?怎么能伤父亲的心?但她有才华,因此她做出了决定。一个夏日的夜晚,她带上自己那点家当,沿着一根绳子爬出去,出发去了伦敦。那时她还不到十七岁。树篱上唱歌的鸟儿都不如她的嗓音那样婉转,她和哥哥一样对音韵有着天生的敏感,和哥哥一样对戏剧情有独钟。她来到剧院门口,说她想演戏。男人们笑话她。剧院经理——一个口无遮拦的胖男人——狂笑不止,他大吼,说要是女人会演戏,贵宾犬都会跳舞了。最后他说,女人不能当演员。他暗示——你可想而知——她根本没法练习演技。她半夜能去小酒馆吃饭,能在大街上游荡吗?但她有写小说的天赋,她渴望观察男男女女的生活,研究他们的言行,从中获取丰富的素材。最后——因为她年轻,长相又酷似诗人莎士比亚,灰色的眼睛,弯弯的眉毛——演员经理尼克·格林对她起了怜悯之心;后来,她发现自己怀上了这位绅士的孩子。当一颗诗人的心锁进一个女人的身体里,纠缠不清,谁能想到它那么焦灼和激烈?一个冬夜,她自杀了,葬在某个十字路口,就是现在大象城堡旅馆外面公交车停靠的地方。

我想,如果一个莎士比亚时代的女人拥有莎士比亚那样的才华,她的结局一定会和这个故事差不多。我同意那位已故主教的话,如果他真的当过主教,他说很难想象莎士比亚时代的女性能有莎士比亚那样的才华。莎士比亚这样的天才,不会从没受过教育的、被奴役的劳动人民中诞生,不会从撒克逊人和布立吞人中诞生,不会从现在的工人阶级中诞生。根据特里维廉教授的说法,那些女性还没成年,就被父母逼着干活,还要受到各种法律和习俗的约束,她们之中怎么可能诞生天才?但是,无论是在女性群体还是工人阶级中,肯定存在某种天才。艾米莉·勃朗特和罗伯特·彭斯这样的人物在历史上时不时出现,这就是证据,只不过没有被记载下来。每当我读到一位女巫被人淹死,一个女人被魔鬼附身,或是一个卖草药的巫婆,甚至一个名声显赫的男人的母亲,我都会觉得她们背后有一位埋没的小说家,一位被压抑的诗人,一位沉默得见不得人的简·奥斯汀,一位在荒野上撞得自己头破血流、在大街上挤眉弄眼、快被自己的天赋折磨到疯狂的艾米莉·勃朗特。我再大胆猜测一下,那么多不留姓名的诗作,大都出自女人之手。我想,爱德华·菲茨杰拉德说过,一个女人创作了民谣和民歌,对着她的孩子低声轻唱,消磨纺纱的无聊和漫长的冬夜。

也许这是真的,也许是假的——谁说得准呢?——但我觉得,根据我编造的莎士比亚和他妹妹的故事,至少可以确定,如果一个16世纪出生的女性天赋异禀,她一定会发疯,要么一枪打死自己,要么隐居在村外一处偏远的小屋里,过着半女巫半贤者的生活,遭到人们的畏惧和嘲弄。我们稍微运用心理学就能分析出,如果一个天分很高的女孩想要写诗,定会遭到他人的反对和阻挠,她的本能与世俗相背,她必将因此受折磨、分裂,最终搞垮了身体,丧失了心智。一个女孩要去伦敦,走到剧院门口,强行闯进去见演员经理,必须经过一番激烈的挣扎,忍受一种毫无道理但不得不承受的痛苦。出于某种不明原因,某些社会非常迷信女性的贞洁。贞洁对女性的生活有着非常重要的宗教意义,过去如此,现在还是如此。它被神经和本能紧紧地束缚,要是解放了它,放到光天化日之下,需要不同寻常的勇气。对于一个女诗人或女剧作家来说,要想在16世纪的伦敦过上自由的生活,要承受巨大的精神压力,面临两难的选择,甚至被逼上绝路。就算她侥幸活下来,她的想象力也会变得紧张、病态,写出来的东西一定会扭曲、变形。我看着书架,上面没有女性作家的戏剧作品,我想,就算她写了,她的作品也一定没法署名。她一定会用这种方法保护自己。正是受了贞洁思想的影响,女人们才不留姓名,到了19世纪也还是这样。柯勒·贝尔、乔治·艾略特、乔治·桑都是这种内心冲突的受害者,从她们的写作中就能看出来,她们都徒劳地用男人的名字掩饰自己。她们遵循传统,认为妇女抛头露面是一种可耻的行为。这种传统就算不是男性树立的,至少也是他们大力推崇的(伯利克里说,一个女人最大的光荣,就是不被人们提及,尽管他自己就是个经常被提及的人)。隐姓埋名的习惯渗透她们的血液,遮掩自己的欲望支配着她们。到了今天,女人也不像男人那样关心自己的名声。大部分女人经过一处墓碑或路牌,并不会产生难以抑制的冲动,想把自己的大名刻上去。她们不是阿尔夫、伯特或者查斯,他们看到漂亮女人走过,或者甚至看到一条狗走过,都会按捺不住自己的本能,喃喃道:这狗是我的。当然,他们不只对狗这样,我想起议会广场、胜利大道和其他大道,他们还对一块地或者卷曲黑发的男人这样。而身为一名女性的好处在于,她们见到一位黑人女性,不用想着把她改造成英国人。

在16世纪,怀着诗才出生的女人是不幸的,她的内心将充满煎熬。她需要释放脑中的一切,然而她的生活条件和本能都与这种心境为敌。我问自己,什么样的心境最适合创作?我们能不能弄清楚,是什么样的心境产生和促进了这种神奇的创作?想到这里,我打开了莎士比亚的悲剧集。打比方说,莎士比亚在创作《李尔王》和《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》时,是一种什么样的心境呢?那一定是有史以来最有利于诗歌创作的一种心境。但莎士比亚本人什么也没说。我们只是偶然得知,他写的时候一气呵成,“从未改过一行字”。也许在18世纪前,没有艺术家们会说出自己创作时的心境。卢梭可能是个先例。到了19世纪,人们的自我意识已经得到充分强化,写作者已经习惯在忏悔录或自传里描述自己的心境。他们的生活被记录下来,他们的信件也在死后被印刷成书。虽然我们不知道莎士比亚写《李尔王》时在想什么,但我们知道卡莱尔在写《法国革命》时在想什么,福楼拜写《包法利夫人》时在想什么,济慈用诗歌对抗死亡和世间的冷漠时在想什么。

翻看现代文学中大量的忏悔录和自我分析,我们发现:天才之作的诞生是一项无比艰巨的任务。世间万物仿佛都要来阻挠作品完整、顺利地从作家脑中诞生。大部分时候,物质条件都会阻碍写作,外面有狗叫,家里有人扰,钱还得挣,身体还不好。比这些更难克服、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,这个世界如此冷漠。这个世界并没有请你来写诗、写小说和历史;它不需要这些。它不关心福楼拜用词对不对,卡莱尔有没有严谨考证过这个或那个事实。不被世界需要的东西,当然不会得到回报。于是,济慈、福楼拜、卡莱尔这样的作家非常痛苦,尤其是在他们创作力旺盛的青年时代,更是会遭遇各种烦心事和打击。他们在这些自我分析和忏悔录中发出一声声咒骂和痛苦的呐喊。“伟大的诗人悲惨地死去”——这是他们沉重的吟唱。在这种情况下,如果作家依然排除万难,创作出什么东西的话,那无疑是个奇迹,恐怕世上的书没有一本能像最初被构想的那样,完整而健全地诞生。

我看着空荡荡的书架想,对女性来说,这些困难会被放大无数倍。首先,哪怕到了19世纪,女性依然没有一间自己的房间,更别说一间安静、隔音的房间了,除非她的父母非常富有或地位很高。如果她父亲心情好,她才能拿到零花钱,但只够她买衣服穿。济慈、丁尼生和卡莱尔都是穷男人,但他们有办法放松一下,能出去走走,去法国旅行几天,住得起一间独立的小屋,虽然破旧,但得以逃离家人的责难和专横。但女性与这一切无缘。这种物质上的难处已经很难克服,但更可怕的是无形之物。济慈、福楼拜和那些男性天才无法忍受的冷漠,到了女性身上,全都变成了敌意。世界对男人们说,你们爱写就写,我无所谓,但却对女性发出一串大笑:写作?你写作有什么好处?我又看了看书架上的空当,心想,现在纽汉姆和格顿的心理学家们可以派上用场了。挫折对一个艺术家的内心会产生怎样的影响,这当然是可以衡量的。

……

我想,这些话现在说起来可笑,但在过去都是非常认真严肃的话题。我敢肯定,现在这些言论被集结成书,被贴上“荒诞”的标签,只供少数读者在夏日的夜晚消磨时间,但过去它们曾让人热泪盈眶。你们的祖母辈和曾祖母辈,很多人听得失声痛哭。弗洛伦斯·南丁格尔曾经发出痛苦的尖叫。而且,你们上了大学,有了自己的起居室或卧室兼起居室,你们有资格说,天才应该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,天才才不在乎别人说了什么。可惜,无论男人还是女人,越是有才华,就会越在意别人怎样评判自己。想想济慈,想想他墓碑上的话。想想丁尼生,想想更多的人,我无须再举更多例子,就能证明一个不幸但不可否认的事实:艺术家天生对他人的评价极度敏感。文学圈子里铺天盖地都是过度在意他人评价的人。

现在回到我最初的问题上来,什么样的心境最适合创作?我发现,他们的敏感加剧了他们的不幸,因为一个艺术家如果要让自己心中的作品得到完整的释放,必须有强大的力量,这种力量必须来自一颗炽热的心,我看了看桌上摊开的《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》,觉得那颗心必须像莎士比亚的那样,没有阻碍,没有杂质。

我们对莎士比亚创作时的心境一无所知,这种说法本身就是对莎士比亚心境的一种描述。比起多恩、本·琼森或弥尔顿,我们对莎士比亚所知甚少,就是因为他没有展现任何抱怨、恼怒和憎恶。没有任何和作家相关的“揭秘”会影响我们的阅读。想要抗议、说教、控诉、报复也好,想让世界见证某种苦难和冤屈也好,这类欲望在莎士比亚这里都已经熄灭和消失了。因此,他的诗是自由的,仿佛行云流水。如果说这世上有谁实现了自己作品的完整表达,那这个人就是莎士比亚。我又看了看书架,想到,如果说世界上有哪颗心曾经如此炽热、如此自由,那一定是莎士比亚的心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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